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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晋墓鹦鹉螺杯暗藏千年密码
博古通今 2017-07-06 16:00:17   |   来源:人民网   |   王宏伟 【打印本页】

  

  尚未修复的玻璃碗

   海上丝绸之路

   尚未修复的鹦鹉螺杯

  时间静止了1700年。直到邳州西晋古墓的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,光阴才被光线重新启动。

  [一]

  浩瀚的海洋一碧万顷,两只鹦鹉螺被打捞出水,渔民们兴高采烈,这难得一见的珍稀生物是海神的恩赐。

  鹦鹉螺有着优雅的盘旋螺壳和丹朱色的虎皮斑纹,生活在温暖的海水里,夜晚偶尔浮上海面,随洋流把它们带到哪里,死后外壳不会下沉,在海面上随波逐流。鹦鹉螺栖息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广大水域里,但我们更愿意相信它们是在南海被发现的,因为从那里进入中国内陆最为便捷。它们的使命是在1700年后,作为目前已知最早的鹦鹉螺杯,在邳州西晋贵族墓中被发现。

  时间是一团迷雾,任何事物穿越而来都变得面目模糊。这两只鹦鹉螺如何从南海到达2000公里外的邳州无法确知,可以确定的是沿途是一条汉武帝时就开通的海上丝绸之路。西汉时,这条海路沿中南半岛进入孟加拉湾,抵达今天的印度和巴基斯坦,东汉时航线西拓,罗马使节沿海路带来了象牙、犀牛角等礼品,汉朝与古罗马这两颗世界文明的双子星终于可以直航。这两只鹦鹉螺壳沿着弯曲的海岸线北上,在漫长的行程中,在某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,被能工巧匠包上青铜的口沿和用于握持的双耳,绘上鹦鹉或鸳鸯的图案,成为精美绝伦的艺术品。

  再长的路也有终点,邳州成为这两只鹦鹉螺杯的终点,主人是西晋下邳国一位贵族。骨骼鉴定表明,这是一位身高1.7米的男性。可以想见,他非常珍爱这两只鹦鹉螺杯,因为它们太珍稀了,直到今天,整个六朝时期经考古发现的仅有三只,另一只出土于时代稍晚的南京东晋王兴之夫妇墓。那是一个讲究名士风度、斗富竞奢的时代,而海外珍宝无疑是品位、眼光和财力的体现。

  [二]

  在那个时代,身处内陆的人见到传说中的鹦鹉螺杯,一定会被那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螺旋造型、瑰丽天成的斑纹、光线折射出的五彩云母光芒所惊艳。当它们在盛大宴会上被展示,足以让一切金玉珠宝黯然失色。

  更神奇的是,这是一种喝不干的酒杯,杯中酒一饮再饮,却总有一些留在杯中缓缓流动、汩汩作响。原来,成年鹦鹉螺内有30多个分隔的空腔,彼此由一个小孔连通,因此酒可以倒满,却不能一饮而尽。到了唐代,这种酒杯才慢慢常见起来,李白有诗云:“鸬鹚勺,鹦鹉杯,百年三万六千日,一日须倾三百杯!”

  比西晋晚了将近1200年,欧洲人也把鹦鹉螺杯视为珍宝。公元1500年前后发端的大航海时代,使全世界的奇珍异宝向欧洲汇聚,今天欧洲各大博物馆里陈列着各式鹦鹉螺杯,底座纤细精巧,长柄和杯顶装饰造型奇巧,螺壳上雕着复杂的花纹或绘上宗教画,更像是艺术品而非实用器。用几乎灭绝的鹦鹉螺制成的高脚杯,在上流社会同样成为财富的象征,被权贵和巨贾们所追逐。这是一种让人着迷的生物,人类模仿鹦鹉螺吸水和排水功能,造出第一艘潜水艇,凡尔纳的《海底两万里》中,尼摩船长驾驶的在海底航行的船,就叫“鹦鹉螺号”。

  让我们再把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晋。飨宴终有曲终人散时,当主人那奢华的一生走到尽头,鹦鹉螺杯该何去何从?“带到另一个世界去”,不管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子孙们的举动,都证明那位西晋贵族对鹦鹉螺杯的喜爱。

  [三]

  几乎就在鹦鹉螺被打捞出水的同时,一只产自中亚伊朗高原萨珊波斯的玻璃碗也开启了它的征程,目的地同样是邳州,并和鹦鹉螺杯被同一个人拥有。

  萨珊波斯位于丝绸之路的中段,一度控制了东西方丝绸贸易,把丝绸卖得比黄金还要贵。忍无可忍的东罗马帝国愤而反垄断,结果多次被国富兵强的萨珊波斯痛打。强盛的国家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探索精神,萨珊波斯成群的商队穿越边境前往中国、印度和美索不达米亚,成队的商船载着金属、染料、食品和玻璃游弋在印度洋和地中海,以至于在唐代,“波斯人”成了外国商人的代名词,李商隐在笔记中写了四件“不相称”的事:穷波斯、病医人、瘦人相扑、肥大新妇——波斯人哪有穷的?

  这只玻璃碗到中国有两条路线——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。走陆路,必须翻越帕米尔高原的崇山峻岭,在天山或昆仑山的脚下艰苦跋涉,沿途还有塔克拉玛干的不毛之地,而在吐鲁番盆地,错过一口水井也许就是灭顶之灾。对脆弱的玻璃碗,这条路线可谓步步惊心。走海路,一路东行经阿拉伯海绕过印度半岛进入孟加拉湾,再经马六甲海峡进入南海,然后和鹦鹉螺一样掉头向北。大海的惊涛骇浪,让每趟远航都有可能结束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,但一旦到了中国,玻璃碗便身价百倍,让人愿意为此付出代价。

  [四]

  古代中国产铅钡玻璃,绚丽多彩但透明度不高,又称琉璃。古代西方产钠钙玻璃,澄澈得像冰像水晶,让中国人觉得不可思议,西晋文学家潘尼在《琉璃碗赋》里赞其“凝霜不足方其洁,澄水不能喻其清,刚过金石,劲励琼玉”。

  萨珊波斯的玻璃碗,晶莹透明,带着神秘的淡蓝绿色。这样的宝物,最重要的作用是炫耀和斗富——潘尼作赋的场合,就是一场宴会,主人拿出玻璃碗,让宾客轮流作赋赞美。

  西晋时关于玻璃碗的记载并不鲜见,例如汝南王司马亮宴请公卿时用玻璃碗给宾客斟酒,口不言钱财、手不执珠玉的崔洪拒绝端碗;晋武帝司马炎到王济家中做客,菜肴都用玻璃碗装,其中蒸乳猪居然是用人奶喂养的,晋武帝脸色大变,没吃完饭就走了。

  距离首都洛阳千里之外的邳州,当时被称作下邳国,我们想象一下,在某次宴会上,宾主席地而坐,酒至半酣,主人道:

  “诸位,大家都见过我那得自南海的鹦鹉螺杯,今天我再给诸位看一件得自安息国的琉璃碗!”

  那么,这个男人是谁?

  [五]

  邳州市新河镇煎药庙民伏立周怎么也没想到,自家房下和伏氏祠堂下,压着一段古代丝绸之路的历史。不久前,南京博物院和徐州、邳州组成的联合考古队,发掘了西晋时期一个贵族家族的9座墓葬,出土了铜质的熏、灯、熨斗,瓷质的壶、虎子、辟邪,铁质的镜,金质的铛等大量文物,其中鹦鹉螺杯和玻璃碗都出自一号墓。西晋只有短短51年,出现这样一批未经盗扰保存完好的墓群,不敢说绝后,但一定是空前。

  整个墓群,只有一处文字,就是8号墓的封门砖上潦草地刻着“下邳国县建忠里谋显伯仲伯孝伯”,证明此地埋葬的是西晋时期下邳国的贵族。今天的邳州不太有名,但古邳州位于泗水、沂水交汇处,控扼徐州和淮阴的交通;张良刺杀秦始皇失败后藏匿于此,得黄石公传授兵法;韩信被封楚王时,国都设在此地;曹操掘泗水、沂水淹下邳,擒杀吕布……西晋的下邳国是个小国,共领7县7500户,第一位国王是司马晃,三代之后下邳国被前赵石勒灭亡。

  墓砖文字提示的地点是下邳国下邳县一处叫建忠里的地方,“谋显伯仲伯孝伯”也许是人名或排行,他们究竟是谁?有史料记载下邳国有人用过玻璃碗和鹦鹉螺杯吗?专家遍索典籍却一无所获。

  于是,那个宴会上用鹦鹉螺杯豪饮、用玻璃碗待客的主人,在即将来到我们眼前时,转瞬间又像雾一般模糊、消散。考古往往就这样,我们找到一个又一个历史的碎片,却无法拼出一幅全景。

  但这两个鹦鹉螺杯和玻璃碗的“漂泊”身世,见证了1700年前江苏与海陆两条丝路的关系。如果把镜头推向历史更远处,可以看到古丝路与江苏更早的渊源:东汉时期,印度传来的佛教在连云港孔望山上留下了摩崖石刻;六朝时期,梁武帝把达摩从广东迎到时称建康的南京城内;在隋唐,扬州成为瓷器外销的最大港口,一代名僧鉴真从扬州出发,历尽劫波东渡日本;在明代,郑和船队七下西洋……古代的丝绸之路,将世界带到江苏面前,也让江苏走向整个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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